治未病应该成为新医改的重要支柱
记者:去年新医改启动,利好中医药发展。但具体来讲,中医药该如何发力,参与建立中国特色医药卫生体制?
邓铁涛:长期以来,中医药服务主要限于医疗领域,同样体现中医药特色优势的“治未病”,在我国现有卫生体系中一直欠缺。何谓治未病,就是未病先防,既病防变,愈后防复。
西方经验告诉我们,基于“已病”的卫生体系,即便富如美国,也支持不了日益增长的天文数字般的医疗开支。事实上,运用和发挥中医治未病优势的中医预防保健服务,也就是中医养生,不仅个人可以节省医疗成本,国家更可以大幅降低医疗费用支出,还可以正确引导人们的生活方式。
在疾病预防方面,西方医学讲卫生,却是从外部防御,比如绝对无菌、消毒;中医讲养生,比较重视发挥人体的能动作用。
中医的养生之道,自古有之,只是未能从童年开始,临老养生,为时已晚。未来卫生事业必将把养生放在最重要的地位。此外,深化医药卫生体制改革的三个方针之一就是坚持预防为主,贯彻这一方针,中医药治未病可大显身手。
因此,治未病应该成为新医改很重要的一个支柱。
西方模式,罩在中医头上的紧箍咒
记者:2006年,中南大学一位教授发起“促使中医中药退出国家医疗体制”的网络签名活动,掀起了中医存废之争。这场签名活动后来无果而终。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很久,但很多问题值得深思。您如何看待其中暴露出来的中医发展困境?
邓铁涛:这反映出一部分学者对中医药学的信心不足,一种信任危机在滋长蔓延,这是一种危险的思潮。
为什么会这样呢?有历史的原因也有现实原因。但主要是因为用西方自然科学的框框把中医框住了。自然科学的框源自欧美,让中医往里钻,却不相容。
中医药学具有独特的理论体系,所以才能持续数千年发展,才能指导临床实践。若抛开古老的名词,探究其实质,仍然具有崭新的、丰富的内涵。如:“天人相应观”是中医学的整体观;“阴阳”学说是中医学的矛盾论;“五行”学说是中医学的系统论;“辨证论治”是中医学的辩证法。
中医理论的发展要依靠临床实践。中医之真理在疗效,不在实验研究,是要病人“点头”,而不是靠小白鼠“点头”。中医药学是从人体自身实践开始的,医疗实践一直是中医学发展的轴心,推动这个轴心不断发展的是博大精深的中华文化。
中医基础理论的创新与发展,绝不能把有五千年文化积淀的系统理论丢开,另起炉灶。我们必须在继承中创新,走中医自己的路,才能为中医药创造更加美好的未来。
记者:人才匮乏成为制约中医药发展的主要因素之一。那么,它的病根在哪里?
邓铁涛:一言以蔽之,以西医学之模式办中医药事业,是对中医药学执行“酷刑”。
中医院校一直都是中医药人才培养的主力。但是,一些中医院校的教学,中医的根不深。学生学了很多东西,长了很多旁根,主根却没有长好,结出来的果自然就会变味。
现在,中医硕士、博士英语必须达到四、六级,但医古文水平可以不管。教授、主任医师之职称评定,必须考外语,而不用考医古文。机械地用西医教育去培养中医之才,南辕北辙,如此下去,中医事业难以振兴。
甲流刚开始时,我们治疗了30例,平均只用了100多元钱。我们把这个结果送到北京去,居然有中医问:你们真的没有用西药吗?心里戚然。现在全国最欠缺的是有真本领的“铁杆”中医。
如果不注重承传,造成断代,意味着中医药被处以死刑。几十年来,中医在医、教、研、药各方面,都以西医的模式为准绳。现在看来,这一模式,对中医之束缚多于帮助。因此,必须对中医重新做深入的研究和整改。可喜的是,在卫生部门的重视下,这种情况已朝好的方向发展。
仁心仁术乃医之灵魂
记者:现代医学的许多治疗措施与技巧都是从动物身上练出来的。不少治疗手段,看起来能治好某一个病,但可能落下另一个终身遗憾。举个极端的例子,用抗生素治疗小孩发热,热是退了,但是耳朵却聋了。未来医学,能否避免这种遗憾?
邓铁涛:这样的技术,不能称为仁术。中医学对不少急腹症,可以用非手术治疗治好。比如,中医学在公元3世纪《金匮要略》就已经用大黄牡丹皮汤口服治疗阑尾炎。这一方法至今仍可使用。
仁术是未来医学重要的灵魂,用仁术来考量,才是未来医学的方向。
中医留存五千年,视病人之痛为己痛,以“仁”治病。许多名医,包括中医师和西医师都具有“仁心”。爱护病人,处处为病人着想,这称为“医德”。先有“仁心”才有“医德”,这是人所共称的“医者父母心”。医师的医德,决定其医术,先有“仁心”,才有“仁术”。
我认为未来医学模式将讲究中医的“天人观”,即把人放在时间、地域、人群、个体中进行健康保健预防与治疗的观察研究。中医诊治疾病,不单单在追求“病”上,而是按“时、地、人”把大环境以至个体劳动整体进行辨证论治与预防。
未来中医须以传统经典理论为根,各家学说为本,临床实践为生命线。仁心仁术乃医之灵魂,发掘宝库与新技术革命相结合则是自主创新的大方向。
可以预见,中西医学全面而平等的合作,前途是光明的,共同创造未来的医学,为人类的健康与幸福作出更大的贡献,是可以做得到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