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在临床教学中，常会引用一些病人病征的图片，我通常会告诉学生：每一张图片的背后，都是一个受病痛困扰的病人，而每个病人的背后，多有一个受累的家庭，他们都有一个不一样的故事，就如同列夫·托尔斯泰在《安娜·卡列尼娜》里的名言：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，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。了解并理解病痛后面的故事，有利于医患沟通，合力治疗疾病，有时会帮助其变不幸为幸福。
血管外科病人中，有一类病人的下肢溃疡，经年不愈，有的十几年甚至几十年不愈，给病人和家属带来很大的痛苦，民间常称为“老烂腿”或“老烂脚”。“老烂腿”的原因有多种，其中一种是慢性静脉性溃疡，患者的生活质量大受影响，有些人内心更会产生严重的自卑感，终日呆在家里，不想出门见人。导致“老烂腿”很大程度上是由于诊治不及时，溃疡不断扩大，治疗的难度随着加大，如果合并细菌感染严重，可散发严重的臭味。
几年前的一个夏天，我院泌尿外科一位同事跟我说他山西老家高中同学的父亲是个“老烂腿”病人，在当地医院反反复复治疗，效果不好，想过来我们医院看看，我说好。一天下午，我手术下来，同事说那病人来了，在换药室，还没等我进去看病人，里面充斥的臭味已经飘出换药室。我进去看病人，一位住院医师正在解开缠绕在病人左小腿上的绷带。病人是个男性患者，六十岁左右。小腿严重肿胀，内层的绷带已经被脓液浸透并粘连在一起，解开后见左小腿上段肿胀，皮肤颜色发黑，可见粗大的静脉曲张轮廓，下段则完全溃烂，因为天气热，脓性分泌物散发的臭味尤显浓烈，让人无法忍受。我们的普外科老主任虞大夫也好奇，循着臭味进来来看个究竟，他说，现在已经很少能见到这么严重的下肢溃疡了。在后来的教学中我使用了此病人的图片，一放出来时同学们在下面总会“啊”的一声惊叹。我和住院医师赶紧给他清洗创面、换药，再入住病房，否则病房的其他病人肯定无法忍受那股臭味了。
病人姓李，我们就称他为李叔。我问泌尿科同事，他说李叔的儿子是跟他很要好的高中同学，李叔的妻子早逝，李叔一个人既当爹又当妈把儿子拉扯大，儿子也很争气，很听话也很努力，成绩一直不错。二十年前李叔在工地上不小心被钉子刮破左小腿内踝，起初不在意，后来就开始溃疡，因为经济困难，他就在附近的小诊所看，不但没好转，反而溃疡越来越大，由于担心到大医院看花钱多，李叔始终没去大医院看，后来自己学会用纱布和绷带换药，外面用绷带加压包紧后继续干活赚钱养家。二十多年就这样过去······
我问那为什么现在老远赶到广州来呢，同事说李叔的儿子今年终于博士毕业，并考上重庆某个政府部门的岗位，他儿子决心要治疗李叔的腿，李叔刚开始不同意，同事说可能李叔考虑到儿子虽然有了一份好工作，但毕竟刚毕业，很快还要成家生小孩，负担也重，但在儿子反复做思想工作后，终于同意到大医院就诊。因为溃疡严重或是专科设置问题，在当地大医院也没有得到有效治疗，有些医院甚至说只有截肢的办法，李叔和他儿子都很灰心，后来想起他这个高中同学。李叔不想老远赶到广州来，他说大不了以后截肢，拄着拐杖，也还能走路。李叔的儿子于是先向他同学也就是我同事打听，同事再来问我，我当时也没想到溃疡这么严重，所以就跟他说有希望治好的。于是李叔的儿子苦求李叔过来广州，李叔最终还是拗不过儿子的再三请求，终于过来了。
进院后，我跟同事说，没想到这么严重，我们只能尽力，希望他跟同学解释清楚，真担心效果不好，辜负他们爷俩老远赶过来的苦心。同事说他也没想到是这么严重，他已经和同学说了，同学也能理解，毕竟他们也走过很多家医院了。我们全科组织了讨论，系统检查后制定方案：先换药、控制感染，接着行曲张浅静脉处理，深静脉瓣膜修补，腔镜下交通静脉结扎，溃疡周围环缝，创面清理、换药、植皮、压力辅助治疗。经过一系列处理，住了两个月，李叔左下肢肿胀明显好转，溃疡面也愈合了，出院时，建议李叔如果能坚持，应长期弹力袜治疗，李叔很开心，说一定会坚持的，同事更是高兴，他说自己在同学的面前倍有面子。李叔的儿子一直说感谢，我笑着说，是你父亲的坚韧和你的孝心才是能治好的决定因素。
后来随诊，听同事说，一直坚持穿弹力袜，腿挺好的，李叔的儿子结婚生小孩后，李叔没继续呆在老家，过去帮忙带小孩了。我听了很放心，心想也许有一天，李叔在穿弹力袜时，孙子会问起：爷爷，为什么你的袜子那么长啊？
作者简介
张智辉，男，临床医学博士，主任医师，副教授，硕士研究生导师。博士毕业于中山大学，曾赴美国、日本等国学习交流先进治疗经验，曾获首届广东省杰出青年医学人才，入选广东省第六排“千百十工程”人才培养对象，现为中华医学会会员。
擅长下腔静脉血栓、下肢静脉曲张、血管瘤、主动脉夹层、腹主动脉瘤、动脉硬化闭塞症、糖尿病足、脉管瘤等，开展人工血管与自体血管动静脉内瘘术建立血液透析通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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